《蒙城三月雪》 范秀洁散文10篇(收藏版) 写给我的魁北克

范秀洁,在蒙特利尔从事幼儿教育工作二十余年,现任Concordia大学附属幼儿园幼儿老师。2013年加入魁北克华人作家协会。有多篇散文在国内外报刊杂志上发表,并多次获征文奖。



(图片:范秀洁生活照。)



《蒙城三月雪》、《蒙城的春天在哪里》、《深秋的树梢》、《秋日里的一杯茶》、《又见蒲公英》、《依东西方而居》、《后院儿松树上的麻雀》、《牵手》、《Lili老师》、《Varadero二月天》。




《蒙城三月雪》

        

       三月,对于蒙城人来说,着实处在一个尴尬的季节里。北方时令上,三月被划作春季,而地处寒温带的蒙城,却还会遭遇狂风暴雪的袭击,和春寒常见的涟涟飞雪,全然不见春的踪迹。

       大多数蒙城人,对蒙城三月里降的雪,都报有不公平的态度和评价。

       同样是暴风雪,它下在一二月,就属理所应当,甚至在这两个月里,如果不降几场狂风暴雪,那就不叫冬天。

       可是,到了三月,还降暴风雪,就被已经忍受了一冬天冰雪的蒙城人,视为忍无可忍的灾害,和令人厌烦的景象。              

       2017年3月14日,一夜积雪达五十多厘米的罕见大雪,袭击了蒙城,迫使学校在第二天停课一天,诸多商店关门歇业。这就更让对三月雪持有成见的蒙城人有了说道:真是受够了!眼看着春天就要来了,这雪不知道见好就收,还没完没了地下;这是冬末最后的疯狂,这雪也是兔子的尾巴长不了啦!

       在众人的抱怨声里,蒙城三月雪,下了一场又一场。

       蒙城三月雪,是不讲情面的,似乎总是在蒙城人准备欢庆St-Patrick’s day的时候,给你劈头盖脸地降一场暴风雪,考验着蒙城人盼春天的焦心,和抗严寒的耐心。这雪充满了哲理,它是用这暴风雪告诉蒙城人,拱手送给你一个快捷的春天,你就不会珍惜,少了喜悦。

       与蒙城人生活有着切肤之痛的三月雪,大有残雪恋东部,飞舞到蒙城之势。在滑雪爱好者狂晒山顶滑道的雪况,和优美滑雪姿势的照片时,我看到街道上雪地抛锚的汽车,和电视里雪压电缆阻断送电的报道,对这暴雪带来的灾难深恶痛绝,合着深一脚浅一脚赶车上班的人群,抱怨这下过头的雪,感受着它的威力和气派。

        蒙城三月雪,是千变万化的,除了猝不及防的暴风雪,轻柔又粘稠的雪,能在刹那间似琼花开满枝头,令人感到如梦如幻,如痴如醉,仿佛整个人身心都溶化在了三月雪里,忍了它带来的痛苦,赞美它带来的仙境。

       蒙城三月雪,就在这时而疯狂,时而温柔,时而刺骨,时而撩人的节奏中,拽着你在走向春天的路上,一步一回头地对雪多了几许眷恋,添了几多烦恼。想到刚刚踏春就一跃而入夏的炎热,我竟然会情不自禁地想抓紧时间,享受这春雪扑面的清凉,一改冬天为躲避风雪乘地铁上班的习惯,宁愿从公交车总站步行到工作地点,被雪打湿面颊,打湿羽绒装。

       蒙城三月雪,是充满戏剧性和希望的。一夜狂降五十厘米的雪,在春阳的照射下,几天就消得残迹斑斑,不知雪滋味。而雪水滋润的那片冻土下,正蠢蠢欲动着绿色的生机,那是春天的象征。一场春雪一场暖,每片雪花都带着希望。

       三月的蒙城处处都充满对春天的希望,不仅在草地和树木的枝头上,更在蒙城人的心里。

       狂风暴雪过后,下了一场小雪,那天,我们几个幼教老师坐在备课室里聊雪,其中有祖辈就定居魁北克的地道的法裔魁北克人,有移居蒙城二十多年的牙买加人,有已经定居蒙城第三代的意大利人,也有刚移居蒙城几年的罗马尼亚人,大家对三月雪众口一词:永远不习惯,厌烦多于喜爱,但它带来了春天的信息和希望。法裔同事突然问我:“Lili, what is your  wish forMarch? ”?我刚要回答,她立刻用手示意我别说出来,并说:“When you see something in your locker, that~q~s my wish  for you, I wish your wish come true”。下班时,我惊喜地发现一枝红色的玫瑰花贴在我储物柜的门上。

       雪还在下,为防止雪打玫瑰花,我用保鲜膜裹住了花束,双手捧着鲜花,就如同捧着我的希望,走出了幼儿园的大门。

       刚走几步,手中的花就沾满了白色的雪片儿,红色的玫瑰透过白雪,在这漫天飞舞的白色世界里,格外艳丽夺目。它不是二月情人节满城跳跃的红玫瑰,它是三月蒙城人的希望。

      就这样,我带着同事美好的祝愿,捧着希望,行走在蒙城三月的飞雪中。

 


《蒙城的春天在哪里》

 

       蒙城人在经受了长达半年之久的严冬后,踮着脚尖、伸着脖子,盼望春风快绿圣劳伦斯河岸。而四月的蒙城,却常伴着飞舞的雪花,忽如一夜冬天来。

       蒙城的春天,你在哪里?!

       每年三月初到四月初,蒙城近郊各枫糖农庄(La cabane à sucre)都拉开架势,迎接成群结队前来品尝枫糖套餐的踏春者。大家冒着初春冷飕飕的清风,坐马车观赏挂有吊桶或输枫树汁液管的枫树林,在雪槽里卷吃枫糖糖稀,农庄呈现一派情绪高涨暖心甜胃的景象。蒙城人在郊外深深吸一口泥土苏醒的空气,感受春天势不可挡的力量和冰雪似水的柔情。

       我看到蒙城的春天,在这群迫不及待踏春者踏喀咔作响冰雪的人群脚底下,在这一脚踩上去就冰碴四溅的雪水里,在枫树农庄那甜美的枫糖套餐和踏春的人群中,在河面零星漂浮的冰砣上,在半湖流水半湖冰的大湖湖面上,在公园草地上那似有似无的绿色中,在冰雪消融那一片片的积水旁,在孩子们把放置车库内憋了一冬天的玩具,摆放在自家车道上尽情玩耍的神情里。我闻到蒙城的春天,在枫糖飘香和在后院绳子上晾晒的衣服随春风刮来的太阳味道里。

       虽然蒙城的四月春寒料峭,大地一片残雪,草木枯黄如冬,可空气中已流出微微的春的气息。沿着圣劳伦斯河向东走,上30号公路东,蒙城郊区的东北部Baie-du-Febvre有一片候鸟的栖息地,每年的三月底四月初,当天空中刚刚飘来一丝温暖的气息,成群结队的雪雁就从南方随着暖流飞回北方,回到它们的这片家园,真可谓春风天暖鸟先知。

       今年的四月六日那天阳光明媚,虽然早春时节乍暖还寒,可我丈夫还是按捺不住捕捉春天信息的激情,临时决定拉我一起去看北归的雪雁,去看那些带来春天消息的生灵。

       从蒙城驱车约一个半小时,我们在下午五点多钟来到了Baie-du-Febvre地区。远远向田野望去,满眼的雪白,那不是白雪,而是白色的春天使者——雪雁。延绵六公里的田野里、湖水边,到处是成群的雪雁。它们有些静静的聚在一起,有些稍飞即落,有些编队飞向天空。随着夕阳映红了天边,一群又一群的雪雁齐鸣飞翔到天空,湛蓝的天空映衬着雪白的雪雁,逆光里那扑闪的翅膀宛若一闪一闪银色的亮片,一片春光的神奇。

       一群一群的雪雁在天空中排列组合成各种图案,频繁地变换着队形,并频繁地将队形交叉在一起。它们时而一大群从天际俯冲湖面,时而一大群忽上忽下直飞天边,陡然间在我们头顶分散开来,宛若焰火绽放的烟花,又像蓝白银光不断变换的万花筒,好一个天高任鸟飞!一时之间,眼前的天空变成了雪雁的天空,变成了那一夜之间从天而降的雪雁的世界。雪雁,发出对春天的齐鸣,唱出动人的歌声,歌唱春天的来临。

       我看到蒙城的春天,在候鸟换着队形飞翔在天空中那变化无穷美妙的图案里,我听到蒙城春天的脚步,在候鸟北归的长鸣声中。

       虽然蒙城的四月春寒料峭,可三五好友欢聚一堂,围在热气腾腾的火锅旁,边吃火锅边聊天南地北,欢声笑语里洋溢的热情,把冬寒驱散。

       我看到蒙城的春天,在朋友们迎接春天的聚会上,在一杯又一杯的红酒里、在一茶壶又一茶壶的热茶里、在一盘又一盘的水果里,和精心为好友中陪读妈妈庆祝生日的惊喜中,真挚的友谊化作那感动的热泪,孤单的心中是一片春色满园。

       虽然蒙城的四月春寒料峭,但在不经意的一刹那,我家后院有了海鸥的身影,绿色神秘地露出了残雪,街道上不见了防雪棚的踪影,邻居老奶奶推着新生的孙女向我道一声:“你好,春天来了”,脸上洋溢着幸福,那是新生命带给她的快乐,是春风把邻里之间拉近的序曲。那些在冬季不得不把晨练挪进购物中心的中老年人,终于可以到户外,在四月的晚霞中迈着迎接春天的步子,展示着夕阳红。还有等候校车的少男少女,他们悄悄地脱去了棉衣,披挂起春装,露出了优美的线条和健美的身躯。自行车的铃铛声欢呼着春天的到来,一些年轻人骑着摩托车将油门踩得山响,把积压了整个冬季的难耐一扫而光,更有春融律动中在Chambly激流滩玩儿冲浪板的小伙子,把春天呼唤。积雪融化的溪流声,和下水道接纳消雪的流水声,分明是蒙城的春天在欢唱。

       我看到蒙城的春天,不仅在蒙城人的眼睛里,更在蒙城人的心坎儿上:蒙城的冰雪滋润的又岂止是土地,它养育了一方多情的男女,诗人俱乐部忙不迭地筹备新春诗歌朗诵会,用蒙城人那与生俱来发自内心的激情、柔情、温情、豪情谱写春天的诗句。那焕发着青春朝气的少男少女,是蒙城五彩缤纷的春色,那肩负重担的中年人,为蒙城撑起一片盎然春季,那暮年的老人,是蒙城春天大树的根基。

       蒙城的春天,就在这多彩瑰丽的人群里,在蒙城人充满了痛苦和欢乐的生活中。


 


《深秋的树梢》  

 

       北国深秋的树梢上,不挂累累的硕果,也不挂傲人的红枫叶子,我不知道它能挂点什么?

       在加拿大生活了二十多年,每每看到深秋时节那一排排杵在蒙市大街小巷的树木上光秃秃的树枝,和没有一点生气的树梢,我就会想,这二十几年来从没在深秋去郊游,在我看风景的道路上大概也没什么缺憾。

      然而,今年十一月中旬,我和我丈夫驱车前往安大略省,去看望在多伦多大学读书的小女儿,途经山林,眺望起伏的峰峦和山间的树木时,我被那漫山遍野的深秋树梢上挂着的焦黄色树叶惊呆了——这些树叶几乎都挂在树梢上。成片成片挂有枯干树叶的树梢连在一起,在青松翠柏覆盖的山峦之间,形成一道道没有七色的彩虹,向人们诉说着深秋独特的沉稳,和不甘寂寞的心绪。

       我们离开蒙市的那天上午是阴雨天,在这灰暗阴沉的天空下,在这田野里失去了色彩四处灰蒙蒙的景色中,那一缕缕、一簇簇焦黄色的树叶,成为除了松柏绿色之外在深秋中唯一的色彩,看到它让我眼前为之一亮,心情也随着这色彩振奋了起来。原来,深秋十一月的郊外,阴天里也有迷人的焦黄色,和深棕色垫底的风景。

       这风景没有春的生机勃勃、没有夏的繁花似锦、没有冬的晶莹剔透,也没有初秋的色彩斑驳。这道风景在四季交替,挨个盛装退出舞台,走向隆冬的最后一瞬间,彰显着它厚实的内涵和丰富的根基。

       下午时分,天光大亮,阳光照耀在高挂树梢的叶子上,这些叶子没有因为在阴天里就灰头土脸无精打采,也没有因为在阳光的光辉照耀下,而沾沾自喜挤眉弄眼。它们就这样静静地随风飘舞,就这样用自己的本色感动着天地万物。

        在这群山峻岭和高速公路旁成千上万的树种当中,并不是每一种树在深秋时节树梢上都能挂有树叶,只有几种树享有这样的修养和成色,比如橡树,它在百花争奇斗艳,万木枝繁叶茂的季节里,被淹没在一旁,只有几只松鼠在橡果成熟的时候会光顾造访;还有榆树,它开的花也被称为榆钱儿,不娇美,就那么一串串挂在枝上,到了深秋,树上的叶子全部都脱落了,唯有这变成深棕色的榆钱儿,还牢牢地挂在树梢上,跟那些在深秋变成焦黄色的树叶子,一道把生命的歌来吟唱。

       有一种枫树从来就没体验过被世人赞叹的荣耀,因为它天生就没有让自己由绿叶变成红叶的基因,只要秋天来临,它就会一夜之间就成了焦黄的叶子,被冷落在角落无人赞赏,但是当那枫红枫黄随风落地的时候,它依然知道自己的价值,高高地挂在树梢上。

       看着这道风景,我联想到一群从风华正茂艳丽多姿的美丽姑娘变成中年的我们,那时候我们读了少女的梦想诗篇、经历了青春的豪迈和浪漫、咀嚼了人生的苦辣酸甜,而今我们走到了深秋,犹如一片挂在树梢上随风、随雨、随雷鸣电闪而动,却不离其根的树叶,活出了我们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真性情。

       哪个少女不暗恋白马王子?那个少妇不留恋美妙的青春?可是又有哪个成熟的女人,因着这些梦想而脱离了现实,迷失在人生帷幕的边上?我有幸结识了一群怀揣梦想而又脚踏实地的朋友:开酒吧店的大嫂,思想驰骋在天地万物之间,她在开店之余写出了一本又一本的书籍,把心头的话语寄语我们,大家从中受益匪浅;开修车行的大哥,心绪荡漾在心田,工作之余发表一首又一首动人的诗篇,把我们心头的希冀点燃;小有名气的大提琴家,寄情音乐禅学,演奏之余吟唱一曲曲感人的歌曲,圆自己儿时的梦想,与大伙分享人生哲思共同欢度一个又一个季节里美好的时光。她们,还有他们,每天都在生活中编织自己的幸福,纵然是从未在大舞台上演唱主角,做个小小的跑龙套演员,也一丝不苟,知道自己的价值,不傲慢不气馁。

      看着这道风景,我悟出自然景观不分季节和月份,每个月都有它的亮丽和闪光点,错过了对它的欣赏,就是一份缺憾。人生的阶段不分年老年少,每个时期都有他的美好和感动点,错过了尽心尽力,就是一段遗憾。

      谁说深秋十一月的树梢上没有风景?那高高挂在树梢上的叶子,是抹不去的靓丽,这树梢上品出的人生,更是我们不能错过的美景。

      

 

《秋日里的一壶茶》

        

        我对茶最早的记忆,是在童年。那时住在妈妈单位分的平房,一到夏日,晚饭后大人们煽着芭蕉扇乘凉,我家住房和厨房之间的院子里小方桌面上,那搪瓷茶盘托着的茶壶就飘出了茶香。我跟一群院子里的孩子,在繁星下疯玩儿到回家睡觉时,经常会感到口干舌燥,每次遇到这种情况,平时滴茶不沾的我都会忍不住喝几口茶杯里的茶根儿,几口下去,解渴又消汗的茶水,犹如甘泉一般。茉莉花茶,好香好甜。

        十七岁那年,我告别了父母独自去闯荡世界,母亲挑了一个小巧的茶叶桶为我装了满满一小桶茉莉花茶。从此,无论我走到哪里,我的行装里总有茶叶桶相伴。

        当我第一次去茶叶店买茶叶时,才知道茶叶的种类远不止茉莉花茶一种。却原来父母是舍不得花钱买名贵的茶叶,才总是喝物美价廉的茉莉花茶。

        而我在茉莉花茶的熏陶下,养成了喝茶的习惯,随着生活的变化品尝国内外名茶:从国内的安溪铁观音茶、云南普洱茶、西湖龙井茶、洞庭山碧螺春茶、信阳毛尖茶、福鼎白茶、君山银针茶、黄山毛峰茶,到台湾的冻顶乌龙茶;从国外的斯里兰卡坡顶山红茶、日本的玉露茶、韩国的大麦茶、到印度的阿萨姆红茶。这些名茶各有各的香醇,可在我对茶叶的记忆深处,还是那份悠悠的茉莉花茶,花茶里有妈妈的味道,花茶里有妈妈作为一名普通中学教师“宁可食无肉,不可饮无茶”清贫生活的印记。

        出国前我几乎不怎么喝红茶,清香的绿茶是我的最爱。在那些紧张而繁忙的日子里,忙里偷闲,周末的下午,沏一杯绿茶,捧一本小说,盛一小盘瓜子,伴着写字台上的文竹,边喝茶,边看小说,边嗑瓜子,心里那个美呀,美的清爽,美的透彻,美的怡人,美的悠然自得。

        大概是因为我从小就生长在四季分明的城市之缘故吧,移居到蒙特利尔这座一年里几乎有半年是冬季的寒冷城市,每当深秋时节,我一想到那狂风暴雪的冬天,就不寒而栗。不知从何时起,我对秋日里泡一壶红茶产生了浓浓的情意。当萧瑟秋风四起,天气一股凄凉意,坐在客厅洒满阳光的沙发上,人立刻就有了泡一壶红茶的意愿,手捧一杯热气腾腾的红茶慢慢品来,真的是暖胃、暖身,顿时就驱散了周围的寒气。独自喝红茶有它的韵味,邀上三五个知己一道喝茶,就更是别有一番景致了。

        萧瑟秋风今又是,一壶红茶暖心间。当叶落满地秋意正浓时节,找了一个周末,我们夫妻俩约了几家交往多年的老朋友,来家里喝秋日里的一壶红茶。好友围着茶几而坐,谈天说地,相互欣赏着对方的品德、对方的文采、对方的衣着、对方积极向上的生活态度,大家在一起喝的就不仅仅是一杯普通的红茶了。

        在异国他乡生活了几十年,我早已把多年的挚友视为了兄弟姐妹,而浇灌这情义之花用的就是一壶又一壶的茶水,我家茶壶里装的是满满的手足情,一杯一杯喝在朋友的口中,融化在朋友心里,杯杯都是真情。风风雨雨的日子里,是我的这些兄弟姐妹们为我们遮风避雨,狂风暴雪的季节里,是他们为我们送炭取暖,帮助我们在移民的路上赶走了严寒、赶走了孤独,赶走了无助。都说那茶水又淡又凉,谁知道这其中的香甜和甘醇?我们!只有像我们这样一群珍视友情的同路人,方知道这个中滋味的不同寻常。

        记得我们刚移居蒙城,为了谋生,我几乎每天都是拖着疲惫的身体挪回家里,丈夫总是默默地为我沏一杯热茶,每次一闻到茶香我就像喝了兴奋剂,身上的疲惫一扫而光。丈夫由此感叹道:家里没有好茶,生活就没有了质量,没茶给老婆喝,我这日子就没法过了。老朋友们甭管是回国带茶,还是得到馈赠的茶叶,都会“见一面儿分一半儿”,与大家分享饮茶的愉悦。就连我的一位意大利中国半通老哥儿们儿每次从中国回来都给我们带茶,而且总是煞有介事地说,同样的茶在我家跟我们一起喝的味道特别地道,而他独自在家喝就少了滋味,这不正是以茶会友收获友谊的见证吗!

        经过多少事,喝过多少茶,方体会出,最香醇的茶,不是标有昂贵的价格,和精美的包装,而是跟亲朋好友一道分享,一道品尝。都说秋天是收获的季节,农民喜看金灿灿的南瓜,和红艳艳的高粱,而人到中年的我,在喝茶的路上,收获的是浓浓的亲情和真挚的友谊

        无论是英式下午茶颇为讲究的茶具,和那喝茶的三部曲,也不管是日本的茶道,还是中国的功夫茶,都谱写着一曲曲动人的饮茶歌。

        如今,在寒冷之国与好友一道饮秋日里的一壶红茶,不仅仅是暖胃、暖身,更是暖心、暖人间最美好的友情。 

    



《又见蒲公英》   

 

    花草,对于像我这样在黄土高原上生长的女孩儿来说,可谓稀罕之物,别说自小没见过什么名贵的花卉,就连野花也没见过几种。十七岁那年,我离开故乡到北京独自生活的第一个春天,就直奔北京植物园,赏奇花观异草,填充我缺失的花季。

    蒲公英,对于生长在繁花密草地区的人来说,可算不上什么稀奇之花,而我,只是在图片上见过,吸引我眼球的是那呈球状毛茸茸的花冠,对于花的颜色和样子,全然没有在我脑海里留下什么印象。

    初见蒲公英,竟然是出国后在蒙特利尔的皇家山公园里,那年我年届三十。

    刚到蒙城留学时,我和我丈夫租的公寓离皇家山只有一街之隔。头一年的初春,我们俩人一走进公园,就看到山脚下一望无际的黄花,那花晃人眼目,美得纯粹,让我联想到欧洲描绘乡野的油画。却待我想知道那是什么花时,丈夫告诉我,那是一种野花,它有一个耐人寻味的名字——蒲公英。哦,原来我从图片上看到的那毛茸茸球状,只是花谢之后所结的果实,这金灿灿的黄花,才是蒲公英的花朵。          

    这花朵,好像一夜之间从天而降,不需要人工刻意栽培,不讲究土地是否肥沃,在其他的花卉还没发芽之时,就借着春风春雨遍地开花,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结成毛茸茸球状,风一吹,毛茸四处飘撒,飘撒的不是毛茸,而是蒲公英花的种子,它遇见土地就生根,充满了极强的生命力。

    就是这种易生易养的花,在蒙城居民区自家前后院的草坪里,竟然成了房主们人人谈色生厌的杂草坏花。我刚沉浸在初见蒲公英的喜悦里,对这种情绪甚为不解,甚至多情地想:有朝一日我能拥有一幢带前后院的房子,我就一任蒲公英自强不息。

    话音刚落,拥有自己房子的愿望真的实现了。前房主的女主人是一位法裔妇人,法国人的精致生活,从她对前庭后院的花坛草木设计中,体现得头头是道。我自幼没沾过花花草草,有前任铺垫的大好基础,我就接手享受现成,等着来年春天好好赏花赏草。

    再见蒲公英,是在我家的草坪上。

    买了房子后的头一个春天,当空气中刚刚露出一点暖意,我看见我家前院的草坪上已然飘来几棵蒲公英,黄黄的花朵,星星点点,在早春的阳光下越发显得生机勃勃。

    一个周末,正当我观赏着蒲公英花时,我的邻居正好手拎除草铲,去铲她前院的杂草。我兴冲冲地跟她打过招呼后,指着黄花说:你看,这蒲公英花多美呀。这位英裔高中数学老师,友善地冲我点点头,然后用给学生讲课的口吻说:你知道吗?蒲公英是杂草,如果你不及时铲除,它就会蔓延,将你的草坪破坏掉,趁它还没有结子儿,抽空把它铲掉吧。我不以为然地笑笑,她面带疑虑,忙着干活去了。

    看着邻居一丝不苟地铲除蒲公英,我心里暗暗为它鸣不平,心说把这么好看的花从花园里铲掉,这不是整个儿一个暴轸天物嘛!我带着心里的承诺,一任蒲公英在我家前后院的草坪上自由生长。

     直到有一天,我朋友来家里喝茶,进得门来就把我一通数落:你们街区就你家的草坪惨不忍睹,人家前房主设计这么好的花坛和绿地,全让你这蒲公英给毁了,你小心邻居联合起来告你个渎职罪。什么什么,渎职罪?我让她给说糊涂了。原来房主有责任打理自家的草坪,不能任蒲公英泛滥成灾,影响整个街区草坪的质量。

    那幅黄花漫山遍野衬托乡野美景的油画,和我初见蒲公英时喜悦的心情,一下子就被这约定俗成的草坪规范,给打蔫儿了。

    从此,我不得不视蒲公英为敌,并开始了夜以继日地铲除蒲公英的战斗。我怎么也想不到,那毛茸茸上结的比小米粒儿还小的种子,竟然能把根深深地扎在泥土里,根长达七八厘米不等,有的根从中间分开呈倒Y型,不用专门的工具来铲除其根,断在泥里的根来年还会开花结果。而且它一旦发芽,就像八爪鱼一样,叶子贴地伸向八方,八面开花结果,只不过那金灿灿的黄花,在我眼里成了挑战我神经的符号。年复一年,我竟然忘记了蒲公英作为植物的生存权利。

    两年前的秋季,我们搬迁新居。前房主的女主人是一位藏族少妇,藏族人粗狂的生活秉性,造就了她前庭后院的绿地上,只有蒲公英。我连连暗自叫苦,心想只好待来年开春后收拾残局。

    春暖花开时,我约了三五好友来家中小聚,她们看到我家后院长势喜人的蒲公英,立刻迫不及待地要挖蒲公英带回去吃,朋友说它浑身都是宝,教我要改变观念,化敌为友,享用自然植物。

    又见蒲公英,它的叶子,成了都市那些讲究养生人家的桌上菜肴,根茎,成了讲究养生人家茶杯里泡茶喝的饮料。

    而我,对蒲公英充满了感慨。

    它让我想起,我的双胞胎女儿刚来蒙城认识蒲公英的情景:她们手捧一只球状毛茸,轻轻一吹,蒲公英的种子随风飘向四方,我丈夫抓拍了这一瞬间,给照片起名——吹撒了蒲公英。

    蒲公英,本来就是天生天养的植物,它坦然地生长在天涯海角,不畏严寒,不惧风暴,随性又坚韧。田野里,它是荒原上的黄珍珠,都市里,它成令人生厌的杂草丛。地点改变了它的性质,却改变不了它的天性。我的女儿,随我们移民到蒙城,从她们吹撒蒲公英的那一刻,就如同把她们生命的种子撒在了这方土地上,她们像蒲公英一样纯粹,随性又坚韧。

    又见蒲公英,我不再为写诗作画,我不再为它纠结烦恼。         

 


《依东西方而居》

       

       我生长在黄河流域的北方,衣食住行自然就遵从了北方人的生活习惯。北方人居家过日子,住房当先,无论是住窑洞、盖四合院,还是住排房、迁入楼房,都讲究要住坐北朝南的北房,民间广为流传一句住房名言:有钱不住东西房。

       这种根深蒂固的房子朝向观念,不仅铭刻在故乡祖祖辈辈的父老乡亲心上,它似乎也植入了我的心脏,随我飘洋过海,跳动的心,固执地在北美的土地上,沿用买房不买东西房的习俗。

       我和我丈夫第一次在蒙特利尔买房子时,就本着买房要买正北房的原则,购买了一幢坐北朝南的独立房,全然没有考虑蒙城冬长夏短的气候,以及独立房子里面正南正北都有房间的特殊性。等我们乔迁之喜的兴奋劲儿一过,就发现,房子里只有朝南面的房间阳光充足,所有朝北面的房间,一年四季从早到晚都见不到阳光,却原来,这房子里有一半的房间就如同北方四合院里的南房。夏季朝北的房间里阴凉不热,可短促的两个月盛夏过后,是漫长而又寒冷,长达六个月之久的冬季。在这座冬季里一寸阳光一寸金,寸金难买寸阳光的城市里,我华夏几千年的住房传统,失去了它那颠覆不破的真理。

       斗转星移,我们卖了那幢坐北朝南的独立房子,有机会第二次购买住房。这次买房,我们根据蒙城的气候特点,选择了一幢坐东朝西的房子。房子里楼上东面和西面都有房间,上午东面的房间阳光普照,下午西面的房间普照阳光。楼下的客厅和餐厅则是把整个一层的东方和西方连为一体,宽敞又明亮。清晨只要打开餐厅的窗帘,东升的太阳就透过朝东的窗户洒满楼层,傍晚只要撩开客厅的窗帘,夕阳就穿射朝西的窗户映红了厅堂。

       从此,我们的生活跟大自然紧紧贴在了一起。

       新买的这幢房子位于蒙市的卫星城里,与市中心隔河相望。由于近郊的建筑几乎没有高楼,住宅区的民宅有足够的间距,几乎每幢房子都不会受到高大建筑物的遮挡。从我家楼上的各个房间向外望去,都视野开阔,好像一伸手就能抓到一片云朵。

       印象中观日出、赏晚霞,是站在高山上、大海边,是在野营的营地,和无边的田野里。如今,我依自家的窗户而立,就能观日出、赏晚霞。

       每逢晴天,赶上我醒得早,就会情不自禁地趴在朝东面的卧室窗户边上,看天边放亮,如丝的光线一点点拉宽,伴着霞光,由浅变深,晃耀放大光明,映红了天际,随即一轮红日冉冉升起,卧室里顿时照进了阳光,温暖又明亮。在窗前看日出,看得我心旷神怡,如痴如醉。这时候太阳好像就挂在我家后院的树梢上。

       只要天晴,黄昏时刻,夕阳映照彩霞,我常会坐在朝西卧房的窗台上,赏晚霞落入余辉。特别是隆冬时节,大地被白雪覆盖,天际一时彩云飞舞,那玫瑰红的光照更加夺人眼目,每逢此景,我会唤丈夫与我一道观赏,我们相依看红霞一点点隐去,叹夕阳无限风光。随着夜幕降临,再看夜色里银色月光,照亮夜空下的城市和郊区。在窗前赏夕阳西下,披一身银光,这赏心悦目的景色,看得我思绪万千,如梦如幻。这时候月亮仿佛就挂在我家前院的树梢上。

       住在东西房里,我好像回到了农耕时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是吗?每天早晨睁开眼睛,享受满屋子的阳光,迎着初升的太阳,赶公交车进城上班;每天黄昏收工后,踏着回家的路看夕阳,下了公交车赶回居所休息。地地道道的老农似的生活,实实在在地贴近了大自然的土地和阳光,我的心中充满欢畅。

       人住在东西房里,大有心连着东方和西方的感觉。

       虽然我们飘泊海外,身处西方,住着洋房,可房子里的陈设,却有醒目的东方元素,饮食里有舌尖上朴实无华的家乡菜的味道,和浓浓的思乡茶香。

       尽管我们说着中文,过年时身着旗袍或唐装,可思维方式和行为方式,已经远离了我们曾经坚信过的东方价值观,潜移默化地变成了说着母语的外国人。

       东方和西方,这对地球上相互对立又相互依存的两个方向,各有优势,各有主张。我有幸能吸收双方的优点,去粗取精,滋养一颗宽容兼并的心,不再盲从,不再卑躬屈膝;我有幸能看到双方的不足,去伪存真,练就一颗求同存异的心,不再苛求,不再亦步亦趋。

       依东西方而居,我的心胸变得开阔,我的视野变得敞亮。吸收着大自然的空气,接纳着大自然的阳光,体会着东方西方相互依存的自然规律,我融会贯通了其中的道理——遵从自然、顺应自然,做一个自然之子,生活在天地之间大自然的怀抱,领略无限风光。

      



《后院儿松树上的麻雀》

 

       搬迁新居的第一天,我就发现,后院儿阳台旁边那两棵挺拔的松树上面,时有成群的麻雀飞闪。叽叽喳喳的鸟鸣声,让我感到仿佛置身在野营的树林里。

       享受了搬迁数月每天听后院儿鸟鸣的时光,秋风乍起,吹皱了湖水,吹走了大雁,吹得后院儿的松树左右摇晃。看那些麻雀,随树而动,我担心随着寒冬腊月的来临,冰雪会冻坏它们弱小的身躯,冬日里,后院儿松树上不再有飞闪的麻雀,不再有鸟鸣的欢唱。

       深秋,入冬,天气一天冷似一天,刺骨的寒风,伴着狂舞的雪花,皑皑白雪覆盖了大地。蒙城除了有零星家养的鸽子在低空掠过,寒气逼人的天空,没有了昔日百鸟飞翔的景象。看我家后院儿的松树上,唯有麻雀,依然扑腾着翅膀,在挂满雪团儿的树枝间觅食、跳跃,在冬季的天空中飞翔。

       难道冬季的松树枝头,真有可供成群麻雀觅食的树种吗?我好奇地趴在落地门上,仔细观察麻雀起飞降落的踪迹:它们是衔着碎饼片儿,或米粒儿,从隔壁邻居家的阳台飞落到松树上,然后把食物甩在雪团上,一点儿一点儿地啄食。

       却原来,麻雀的食物来自隔壁印度大姐家。印度文化中,天人合一的思想贯穿在日常生活里,一年四季,他们把剩余的食物,撒在阳台,与鸟儿分享,既不浪费又互生互长,这样,总有鸟来衔食物。但它们却不停留在水泥阳台啄食,而是衔起食物,迅速飞往各自喜爱的树木。麻雀,选择了与邻居家一栅栏之隔的我家后院儿那两棵松树,然后,它们跳跃着,饶有兴致而优雅欢快地啄衔来的食物。

       美味佳肴饱餐过后,麻雀飞闪着它们不那么夺目的翅膀,在松树枝之间飞舞嬉戏,叽叽喳喳的鸟鸣声,汇成冬日里最富有生命力的歌曲,为寂静的白雪世界演奏起轻松活泼的乐章。

       这鸟鸣声,唤起了我儿时对麻雀的记忆。我小时候姥姥管麻雀叫家雀儿,她往厨房前的空地上撒几粒淘米剩下的小米粒儿,就引来麻雀啄食,看着它们叽叽喳喳地飞落在屋檐上,姥姥笑着说:家雀儿,家雀儿,就是恋家啊。

       恋家的家雀儿,小麻雀,它不是珍奇名贵之鸟,也没有鸿鹄之大志,却自有它的天地,有它的欢唱。

       每次衔来食物,麻雀或两只分享美食,或几只抢食,或一只独食,都尽情享受得到食物的快乐,和啄食的快感;都尽情发挥它们生于树木,活在林间的天性,在树枝上忙和着进餐。它们吃好玩儿好之余,对我家阳台周围的环境也充满了好奇。

       某日,我和丈夫摆好茶具准备品茶,一只麻雀飞落到后院儿阳台上摆放的庭院专用桌角边,斜探着身体,歪着脑袋,透过落地门的玻璃,往里观望,我刚好跟它对视,它立刻露出一副被发现的萌状,鼓起脖子上的羽毛,窘态跃然它拍打的翅膀上。

       翅膀,带着它与我们人类亲近,却又独立于人类而自由飞翔。这群麻雀,即使有印度大姐家阳台上一年四季提供的食物,也阻挡不了它们刨食泥土里的蚯蚓,啄树叶上的虫子,把单调琐碎的日子,过得精致又有滋有味。

       我心想,这么舒坦的生存环境,该不会有森林中的危险和搏斗吧。直到我目睹了老鹰和野猫捕捉麻雀那惊心动魄的一幕,才理解了麻雀为什么不只贪恋现成的食物,始终都保持飞翔觅食的本领,练就抗严寒守树木家园的本性。

       一个阴雨的冬日,突然有一只老鹰俯冲松树,试图抓捕麻雀,受惊的麻雀躲进松树丛逃命,刚躲过袭击它们远去的老鹰,准备钻出树丛时,一只野猫跃上阳台护栏扑向了松树,就在它伸出抓子够麻雀时,鸣叫的麻雀一起飞向了天空。好悬呀!这瞬间上演的老鹰捉鸟,和猫捕麻雀,把我看得心都快飞出了喉咙。

       几个小时后,麻雀又成群飞落在松树上。听着它们叽叽喳喳的鸟鸣声,看着它们若无其事的模样,我在想:如果这群麻雀只贪恋人类为他们提供的食物,而忘却了自身飞翔觅食的本性,当突如其来的天敌袭来,它们还有能力飞离险地,还有体力抗拒深冬的严寒吗?如果这群麻雀总是疲于奔命,缺吃少喝,它们还会在树上嬉戏、探索周围环境而萌态十足吗?

       后院松树上的麻雀虽小,却把生命的本质诠释得五味俱全。

 


《牵手》     

       

       热恋中的男女,轻轻碰一下对方的手,都会产生一种像触电般的电流,流遍全身。那碰触的不只是手,更是心,传递的是爱意和真情。有了爱意和真情,才能牵起对方的手走进婚姻。

       过了谈恋爱季节,我已经记不得第一次跟我家那口子十指相扣的感觉了。但他出国留学,我们婚后分别整一年,他到蒙特利尔特鲁多机场来接我,把行李放进后备箱,我俩并排坐在朋友小汽车后排座位上时,他牵起我的手,放在他左手掌心,用右手抚摸我手心的感觉,我这辈子都铭刻在心头:那是一双多么粗糙的手!粗而深的纹路,加上新生的老茧,微微刺痛了我的嫩皮,隐隐传递着久别重逢的喜悦,和颤抖地诉说着留学生活的无奈与艰辛。

       送走了接机的朋友,丈夫牵着我的手走进了他租好的11/2房间,兴冲冲向我展示房间里的各个区域:捡来的沙发作客厅,捡来的桌子当餐桌兼办公桌,捡来的……我挣脱他的手,坐在捡来的椅子上哭了。眼前的境况与我梦中的国外生活相差十万八千里,我怎么也不愿意相信这就是我们牵手走进的国外生活。

        丈夫捧起我的脸,用那粗糙的手为我把眼角的泪拭去,然后,用瓦西里对其妻子的口吻对我说:“亲爱的,面包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我这才破涕为笑,与他相拥在这间各处摆放着捡来的家具的房子里。触摸着丈夫生满老茧的手,听他讲述他是如何为了我的早日到来,用他那双在国内执粉笔的手,为房东扛了一夏天泥瓦工的活儿,而生了一手老茧的经历。

       第二天,他牵着我的手穿过两条街,来到皇家山公园脚下,兴奋地为我在冰天雪地里拍照,一时间,我全然忘记了留学生活的艰难和痛苦。握着他的手,我感到只要我们携起手来,就能在这洁白的雪国里画出最新最美的图画。

       来到在蒙特利尔这座英法双语城市,对既不会说英语更不会说法语的我来说,如同掉进了冰窟窿里的小鹿,要想生存,就得扑腾出一条跃出冰窟窿的路。在我扑腾的路上,丈夫牵着我的手,拉着我熟悉居所周围的环境,带我去应聘第一份工作,用他那双粗糙的手,在录音机上轻轻按下录音按钮,为我录制英语日常用语,为我翻着菜谱作出一道道可口的饭菜和鲜汤配蘑菇。

       在我一边打工一边学英语辛劳艰苦的日子里,丈夫一次次牵着我的手,忙里偷闲,带我游走在蒙城的青山绿水间;牵着我的手,跨过雪泥险滩,跟我共迎冰雨和风霜。

       记得有一次我收工后,公共汽车进站时,天空突然降下了瓢泼大雨,我心里连声叫苦,正要硬着头皮冲进大雨时,只见丈夫伸出粗糙的手在下车的最后一阶上牵起我的手,一把将我拉进了他打的雨伞下,我们四目对视的那一刻,泪水模糊了雨伞以外的天地,唯有那双牵在一起的手,清晰而牢固。

       劳作的日子里,我依然不忘打扮自己。在中国人流行卷发的年代,我站在卖电烫发器的货架前,久久不肯离去,多想买一个挂在淋浴间的梳妆镜旁,出门前卷一下,那该多么迷人又漂亮。可是,一个最便宜的电卷发器也要20加元呀。我对丈夫说,等它减价时,我一定给自己买一个。转天,丈夫用他粗糙的手举着电卷发器从楼下飞来,他一边在楼梯上奔跑,一边大声喊道:“老婆,我给你买了电卷发器!”进得家门,他牵起我的手,把卷发器放在我手上,问道:“看看是不是你喜欢的那种?这星期它打五折”。我捧着卷发器,把头埋在他的胸口,边哭边笑地牵起了他的手。

       ……

       

       我们夫妻俩结婚时,没有像基督教徒那样,在牧师面前许下诺言,唯有牵起对方的手,走进婚礼殿堂,接受亲人和朋友的祝福。我们牵手走进了婚姻,走上了移民的路。这三十年来,一路上无论风雨、冰霜,也无论阳光、彩虹,我们牵手跨千山万水,渡大江大河,十指相扣的手,连着心,连着肺,连着我们朴实无华,却又心心相印的生活。

       牵手成了我们夫妻传递问候、表示亲昵,道声安慰、相辅相依的肢体语言,这一习惯动作,被跟我们一同散步,已经成为医生的女儿抓拍个正着。

       照片里,我和丈夫十指相扣,迎着夕阳,漫步在林间小道上,他已头发花白,我也银丝飞舞,我们牵手走向夕阳映照的远方。

        

 

《Lili老师》      

        

       母亲是一位中学老师,自打我记事起,“老师”这个称呼就天天响在耳边。不仅听学校的学生和其他老师称母亲“李老师”,我们一群在学校家属院儿里生长的孩子们,称相互的父母也是“老师”。遇到有重姓的,在其尊姓大名之后,一定加上“老师”这个称谓。

       在华夏文化中,称呼教书之人老师,是天经地义的事,要是直呼其名,那就显得有所不敬了。

        1989年,我跟随在麦吉尔大学读博士的丈夫来到蒙特利尔时,一句英语也不会说。(在国内我学过一点儿日语)为了尽快适应留学生活,我报了一所夜校的英语班。上课的第一天,进教室见到老师,我恭恭敬敬地用“Teacher”!跟她打招呼,她微笑着跟我说“My name is Mary, please call me Mary”。我只见她的嘴一张一合,浑然不知所云地坐到了座位上。

       一上课,老师给我们每人发了一张看图说话的复印纸,我看图一目了然,可是连一个英语单词都不会说,只好举手。老师示意我提问,我开口道“Teacher”,她更正“ Mary”,并用肢体语言,指着她自己,一字一板地对我说“My- name- is- Mary”。我睁圆了眼睛站在原地望着她,忘记了要问什么。大惑不解地在脑子里想,学生怎么可以直呼老师的大名呢?这对老师是多么不尊敬呀。

        移民蒙城后,在打工、上学、工作的过程中,我才慢慢搞明白,在北美,“Teacher”指的是职业,不用作称呼。在北美文化里,名字是一个人的符号,职业称谓不代表个人,虽然Mary是英语老师,但在她的意识里,我们是跟她学英语,所以,她强调让学生称自己的名字“Mary”,而不是“Teacher”。这样直呼其名,对她来说,顺理成章,根本就不存在尊敬或不尊敬的问题。

春天 没有 蒙城 蒙城人 蒙城春天 蒲公英 麻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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